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牧人的眼泪

阿黄 乡村之眼
2024-09-07




如果变迁降临生活世界

如果一切不再如往常

如果记忆沉底,前进艰难

......

透过影像

我们是否可以寻回熟悉的世界

我们是否可以弥合昨天、今天、明天之间的沟壑

我们是否更有勇气走下去

.....



在阿克塞社区放映第二场到一半的时候,我看到一个阿帕(哈语:apa,泛亲属称谓,意指阿姨、大婶、奶奶)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。我坐在放映台前面,一个很方便观察观众反应的位置。那个阿帕用手捂了眼睛一会儿,我想:她是不是眼睛疼呢?还是觉得无聊犯困不想看了。

 

出于这种猜测,我又多打量了她两眼,发现她把手放下来,悄悄用手背擦了擦眼角,转过手心又擦了两擦。我心里吃了一惊,看屏幕上放的影像,影片里的牧民一家正在掰茶砖,煮肉,非常日常,没有任何特别之处。


阿克塞县城


我在阿克塞来来回回这么多次,只见过两次哈萨克人当着我的面掉眼泪。一次是一位因为意外失去成年儿子的母亲;一次是一位老牧人说起小时候一路从新疆逃到甘肃,路上父母死了,哥哥也死了,现在自己给儿子的羊、马子、骆驼都没了。

 

我看了看第一排看得欢声笑语不断的阿塔(哈语:ata,伯伯、爷爷)们,看了看擦眼睛的阿帕,确定她不是因为沙子进了眼,又仔细看了一下影片正在放映的部分,还是没有发现“泪点”在哪里。不过观众的反应让我也暂时放松了下来。


阿克塞


我这趟阿克塞之旅也算是“命途多舛”。2017年起,我陆续在阿克塞拍摄了几次当地牧民的日常纪录,作为变迁影像的一部分。后来的一系列事和观察到的现象,让我不断反思作为外来者的摄像机对拍摄对象的干扰,而在持续的多年拍摄后,我们跟拍的一家人的孩子已经长大,开始对摄像展现出兴趣,我们有时候会“互拍”对方。来之前和导师讨论了在阿克塞进行社区影像实践的设想,导师说我应该尝试在当地放映,寻找“对的人”,并向在乡村-社区影像领域较有经验的老师请教。


阿克塞的一场婚礼上一个孩子在拍摄


我于是写邮件给郭净老师,郭老师给了我一些建议,并指介我向吕宾老师请教。吕老师很耐心,我们聊了阿克塞的现状,还有吕老师他们最开始策划乡村影像的起源和初衷。他建议我放映《牛粪》这一类反映牧区生活的影片,阿克塞哈萨克人多以游牧为传统生计方式,牧区的影片应该更能引起共鸣。


阿克塞县城


事实证明,吕老师的想法是对的。我们在阿克塞的社区做放映,第一场来的是一些社区的公益性岗位职工和常来社区打牌的老牧民,老人们从开场热烈讨论到结尾,我打赌他们根本听不懂一句对白,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讨论的热情。有个阿塔跟我说:“我们以前的生活,一模一样的,阿克塞人都是放羊过来的。”另一个阿塔立刻纠正他:“我们没有这么冷。”在社区工作的海哥热情地帮忙翻译介绍影片背景,他们听了“哇!”,然后又若有所思“哦!”


阿克塞春牧场,牧人给羊补草料


第二场放映的时候,因为放映的社区比较特殊。进来的人大多神情端庄严肃,社区干部委婉地和我商量能不能减少放映时长,因为平时即使社区放映大片,观众也常常坐不住半路开溜。我心里也很忐忑。放到一半,奇迹发生了,表情严肃的观众们脸色开始溶解,不时哄堂大笑,阿塔们大声争辩讨论,连屏幕上出现一只狼都有人要抢着指出来:“哦,狼嘛,那里也有狼呢!”阿帕们低声交流微笑,包括抹眼泪的阿帕。他们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全片,影片播完猛烈鼓掌。


《牛粪》放映现场


我和吕老师说了这件事,吕老师说:“大家都太被眼前的发展迷乱了,没有机会也没有途径来进行一下对生活方式对自己文化的一些思考,所以《牛粪》是一个能够共情的作品。”


《牛粪》截图


一位阿帕放映完了以后找到我,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参加拍摄培训?我和她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。但因为资金、时间和人力的掣肘,我其实并不能给一个确定的答案。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着《牛粪》的魔力,或者说是社区影像的魔力,它可以给我们一个理由去观望自己的生活。


我想起我在阿克塞所见的人们的眼泪,他们的先辈经历过千难万险的迁徙,他们经历着游牧-定居-禁限牧的剧烈变迁,如果社区影像能在这里发芽,那我们也许能保留更多人可以为之动容落泪的故事,这是他们自己的故事,也许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故事。


俯瞰阿克塞县城




作者:阿黄

兰州大学民族社会学学生,田野点甘肃省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,热爱游牧文化。希望能在阿克塞推动社区影像。



文稿 | 阿黄

图片 | 阿黄

编辑 | 崔静雯

微信号 : xiangcunzhiyan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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